，但大概沒有十點也已經過了九點，我不可能永遠拉著林立翔坐在這裏發呆吹冷風。

我借口說要去校外的便利店買東西，他順從地陪著我，可是逛了好幾圈，什麽也沒有買。

回宿舍的路上，我故意把腳步放得很慢，做著無謂的拖延，但學校再大，走得再慢，十幾分鐘也就走完了。八號樓的宿管阿姨站在樓口探著腦袋，饒有興味地打量我們。

“那……我進去了，”我牽強地扯著嘴角，笑得一定很難看，可若非如此，便無法克制內心的軟弱，“謝謝你，陪了我這麽久。”

他平靜地望著我說：“我那裏還有空餘的房間，你今晚要不要來住，如果你需要的話。”

我不可置信地張大了眼睛，他一直不聞不問，卻又好像什麽都知道。

“走吧。”我沒有回答，可是他篤定。

我假裝沒有看到宿管阿姨暧昧的笑，轉身跟著他走。可是沒走兩步，又收住了腳步。

“怎麽了？”他回頭不解地問我。

“你從國外回來大概不註重這些，雖然我也不迷信，但是我還戴著孝，按傳統來說，是不可以去別人家的……”

他站在路燈下，咧著嘴大笑起來：e on, baby！ Who cares？”

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林立翔說英語。

後來的很多年，我輾轉於不同的國家拍戲，聽過許許多多不同口音的英語，卻沒有一個人說得，像林立翔這麽動聽。

******

他原來就住在離學校兩條街的一個公寓小區，小橋流水，環境幽雅。

房子在二十二樓，格局寬敞的兩室兩廳，簡潔的現代風格，冷靜的黑白色調，並不奢華，卻盡顯品位。

“你這房子簡直可以拿來做樣板房。”我讚嘆道。

他忍俊不禁：“本來就是按照樣板房來設計裝修的。”

“不是租的嗎？”我驚訝地問。

“回國來上學的時候家裏給買的。”

我下巴都快要掉下來，雖然知道他出身富貴，可這麽大的手筆還是令人嘆為觀止。

“別露出這種表情，傳說未必都是真的。”他猜到我在想什麽。

“可現實還是很有力的，難怪你豪門闊少的形象深入人心。”

“哈哈，”他仰頭大笑，“豪門闊少？你以為拍戲呢！傳聞嘛，總是三分真實七分誇大。我承認我的家庭條件不差，但絕不是什麽富豪之家。我父親是華爾街金融機構的高管，母親是普通的家庭主婦，在紐約，也就是一般的中產階級。”

我對林立翔的認識大都來自於道聽途說——其中朱莉是消息來源的主力軍——卻是第一次聽他談及自己的背景，忍不住又好奇地追問：“即便如此，你的生活條件也優越過大部分人，為什麽還要回國來上學呢？在美國接受教育不是更好嗎？”

“大概是受父親的影響，我一直把華爾街的投資銀行作為自己的職業規劃目標。現在華爾街對中國的金融市場虎視眈眈，我的華人背景成了一種優勢，而且中華文化對我很有吸引力，所以我不想長期生活在美國，西方的環境會沖淡我的東方血統。”

我似懂非懂地聽著他侃侃而談，這樣的未來對我而言那麽遙不可及，而林立翔早在少年時代就在為它而努力，他沒有理由不成為一個驕傲的人。

“你是不是覺得我太現實？”他見我不說話，問道。

“不，生活本來就是現實的，我很欽佩你。”

我不想再談論任何與生活的現實性有關的內容，於是扯開話題：“你會彈鋼琴？”客廳的落地窗前擺著一架黑色的鋼琴，我一進屋就看到了。

“嗯。”

“對了，”我突然想起來，“藝術節的事情真的很對不起，給你添了很大麻煩吧，後來怎麽解決的？”

“後來我彈的。”

“你彈的？”我細細一想，覺得有些不可思議，“那個夜曲的譜子難道也是你改的？”

“嗯，是的。”

“天啊！”我震驚地叫出聲來，又覺得自己之前的班門弄斧太丟臉，“你的水平這麽高為什麽還要我上！”

他靜靜地凝視著我，堅定的眼神沒有任何躲閃：“因為這樣我就可以多見你幾次。”

我措手不及地楞在那裏，聽到他一字一字清晰地說：“我喜歡你，若綺。”

我的耳朵根燒了起來，楞怔地對著他的目光，忘記躲避。

“很驚訝嗎？我以為你知道。”他不動聲色，卻還是有失望不小心從眼底跑出來。

是的，我知道，當他為我買下整箱煙火的時候，當他在危險的路途上牽起我的手的時候，當他來酒店聽我彈琴的時候，當他把肩膀借給我哭的時候，我都知道。

我只是裝作不知道，因為不知道就不需要去想如何回報。

“對不起，我只是沒法相信這是真的。”今晚我真的對他說了很多對不起。

“好了，別想這麽多了，你現在需要的，是洗一個熱水澡和睡一個好覺。”

他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跑到房間，翻出一件新的襯衫給我做睡衣，又去廚房熱了一杯牛奶給我喝。

他堅持把主臥讓給我，自己抱著被褥枕頭睡到了書房的小床上。

整晚，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，睡不安穩，不知道是因為父親離世的悲傷、林立翔的告白，還是下午喝下的那五杯曼特寧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由於我仍舊卡在上次更新的時候寫到的那章，所以下周放慢一次，周一周四更，下下周恢覆到一三五，為表歉意和謝意，贈若綺明信片給三位同學（明信片直接在上面寫字郵寄），JJ或貼吧留過言的可申領，海外黨也有效，先到先得~~~~~（以後還有各種不定期福利，所以請多冒泡哦>3<)

☆、夢一場（下）

整宿難眠，第二天我幹脆起了個大早，跑去廚房做早餐。這幾乎連報答都算不上，但我不能再繼續理所當然地接受林立翔的給予。

我找到了面包片、雞蛋和火腿，做最簡單的三明治。

不知道是被我吵醒還是習慣早起，林立翔很快也走出房間，穿著睡衣、頭發亂翹的樣子和平日的儀表堂堂截然不同，蒙著霧氣的眼睛透著可愛的懵懂。太多的光環遮掩了他尚未褪盡的稚氣，二十多歲的大男孩本應如此隨性。

他被我盯得有些不好意思，抓了抓頭發，很沒底氣地轉移我的註意力：“誒，看著鍋子，小心焦了。”

我熟練地把雞蛋翻個面，忍不住笑道：“真難得看到你這不修邊幅的一面，我覺得挺好的。”

他以為我說反話，威脅道：“嘲諷你的臨時房東可不是什麽好主意。”

“我知道你開得起玩笑，而且我說的是真心話，並不只有玉樹臨風的王子才招人喜歡的。”

“是嗎？”他說得慢條斯理，卻意外地犀利，“那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，為什麽呆了那麽久？”

我手一抖，鍋子差點沒掉地上，他神情裏的自負和戲謔都讓我沒轍：“行，你把我帥傻了，可以了嗎？”

“很好，”他成功地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能開玩笑，滿意地點頭，又恢覆了正經的語氣，“你其實不用這麽早起床，可以多睡會兒的。”

“睡不著，所以起來做早飯，打擾你已經很過意不去了，總不能再等著你請我吃早飯。”

“我很樂意被你打擾，而且不介意為你做早餐。”

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言外之意，因為我別開了頭裝作認真做飯，並且把他支開：“你先去洗漱吧，我很快就好。”

他再走到客廳的時候，已經穿戴得整整齊齊，又是那器宇軒昂的模樣。

餐桌上擺著做好的早餐，普通的三明治配牛奶，不是什麽佳肴，但至少味道很安全。

我們面對面地坐著吃早餐，這種場面有些奇怪。他看起來閑然自得，我卻心事滿滿。

“那個……”我醞釀了許久，終於鼓起勇氣開口，“我能不能再在你這裏住兩天？等我找到地方就搬出去住。”這是我想了一夜的結果。我沒有臉再回到511寢室和範曉愛朝夕相處，她是關古威的女朋友，而全寢室都知道我喜歡她的男朋友，沒有比這更難堪的事了。

世界就是這麽不公平，明明受傷的是我，卻還要我來做逃兵。

“我說了，我很樂意被你打擾，而且不介意為你做早餐。”

“謝謝，我會盡快找到地方搬出去的。”

他擡眼看了我一眼，什麽也沒有說，又繼續對付自己的早餐。

他應該是想問我突然搬出宿舍的原因，我吞吞吐吐地說：“我和室友有些摩擦，所以……”

“這很正常，”他了然道，“大學裏這樣的事情到處都是，尤其是女孩子之間，沒什麽大不了的。”

我舒了一口氣，腹誹自己的心虛。

“你可以不用再特地找房子，一直住在這裏也沒問題。”

“那怎麽行，”我斷然拒絕，“這畢竟是你自己家，而且我也不想被人說三道四。”

他吃完了早餐，用紙巾抹了抹嘴，不經意似地問：“每個月要支付房租的話，你的經濟壓力會不會很大？”

原來如此，他想得那麽周全，所以含蓄地為我提供幫助。“沒問題的，璀璨珠寶的廣告我拿了一筆不錯的酬勞，酒店餐廳的打工也一直在做。”

事實上，他的擔心不無道理。這幾年家裏的經濟負擔日趨加重，有了這筆廣告酬勞，我本想盡己所能為家裏出一份力，現在卻橫生枝節。因此，我已經決定要找陳查理接拍其他的廣告。任性必然要付出代價，為了保全尊嚴，我只能不再清高。

我循規蹈矩了那麽多年，只縱容自己這一次。

“何必這麽逞強，依靠一下身邊的人不好嗎？也許對有些人來說，分擔也是幸福。”他說得分外認真。

我的感情已經破碎，如果不逞強，我的驕傲也會崩塌。

林立翔註視著我，堅定的目光讓我無處可逃，我笨拙地回避道：“不用安慰我了啦，我已經沒事了。”

他一點也不讓步，可是我竟從他自信的眼神裏看到了一絲緊張：“我就是不想讓你當成安慰，所以我必須再很認真地告訴你一次，方若綺，我喜歡你。”

亂七八糟的笑容再也支撐不下去，他的目光像天羅地網，緊緊地將我綁住。

“你那麽好，有很多人喜歡你，你喜歡我什麽呢？”

他一瞬間失了神，好像陷入了思考，半晌沒有動靜。

“怎麽了？”

“抱歉，”他晃過神，“只是那時古芊菁也問過我，喜歡她什麽。”

“那你是怎麽回答她的？”

他似乎不太願意說，但還是回答道：“我說，我喜歡她驕傲。”

他的眼神裏充滿了自責，我終於恍然大悟。這對他們兩個來說是多麽殘忍而諷刺的結局，他愛她的驕傲，卻又因為她的驕傲而放手。她一定很受傷害，而他也深陷內疚。

當範曉愛提到英語系的時候，不是勾起了他的想念，而是提醒了他的過錯；當歐陽嘲諷古芊菁“空有美貌沒有格調”的時候，他的維護不是因為餘情未了，而是因為心懷愧疚。

林立翔的自負令他背負著過盛的責任感。

他的神色很動搖，語氣充滿了自嘲：“我真是蠢透了，在這時候提前女友。”

“可是，我並不是那麽驕傲的人。”我的心情很覆雜，想逃避，也想安慰。

“你……很特別。”

這麽抽象的詞，我聽不懂，但他目光裏的深情，令我動容。理智告訴我應該拒絕，可是不知道為什麽，我說不出口。

“最近發生了很多事，能不能讓我想一想？”

“好，”他眼裏的那一絲緊張消散無蹤，“我等你。”

******

朱莉幫我把課本帶到教室，緊張地問我昨晚到底去了哪裏。

我不想騙她，說了實話。以為會換來一通劈頭蓋臉的盤問，可是她既沒有八卦也沒有安慰，只說了一句，我覺得林立翔很好。

“我一直都知道他很好。”我說。可是他不是關古威。

“你準備在他那裏住幾天？”

“我打算自己出去租房子，一租到就搬走。”

“憑什麽要你搬走！”朱莉冷不丁地叫出來，吸引了全班的視線。

講臺上的教授冷冷地朝我們的方向瞪了一眼，那一眼極具威懾力，連古靈精怪的朱莉都壓低頭做認錯狀。

“憑什麽要你搬走，”對話的中斷都沒有打斷朱莉的慍怒，她依舊忿忿，只是放低了音量，“是她不要臉搶你的男朋友！”

“可是他不是我男朋友。”我說得很失落。

“放……”她差點又喊出聲，幸好及時收住，“放屁！我們寢室誰不知道關古威是你的，要不是你輕敵，哪有她沾手的份！”

她的義憤填膺倒是安撫了我的情緒，從昨天到現在，我頭一回這麽理智，反過來安慰她：“是啊，是我自己沒有勇氣又沒註意身邊的人，所以這樣的結果怪不得誰。而且如果關古威真的很喜歡我的話，誰也搶不去。事已至此，要我留在511看他們幸福我會難過死，我也不想為了爭那一口氣跟她硬扛，就當我認輸了，自覺退場。”

“唉，”她嘆道，“這什麽世道，不要臉的人活得反而舒服自在。”

“好啦，惹不起我還能躲不起嗎，我不回宿舍不去看D-MAX排練不去民歌餐廳，眼不見為凈。你就別為我打抱不平了，畢竟你還要跟她們相處三年多，撕破了臉皮誰也不好看，D-MAX的排練你該去的也繼續去……”

“方若綺，你腦子進水了是吧？！事到如今我還會去看D-MAX排練，還會跟範曉愛講一句話？！”

她的憤慨激昂讓我失笑，可是笑著笑著，眼淚順著眼角掉了下來。

我雖然失去了很多，但我好像還擁有很多。

我趴在課桌上默默地流了一會兒眼淚，然後又推了推身邊的朱莉：“你說，如果我現在接受林立翔，是不是也很不要臉？”

她已昏昏欲睡，含含糊糊地說：“你們本來就很相配，你就當從來沒有認識過關古威吧！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☆、忘了你不如忘了自己

陳查理打電話與我確定璀璨珠寶電視廣告的拍攝時間，我委婉地向他表示，如果有其他適合我的廣告的話很願意接拍。我擔心自己的反口令他不悅，沒想到卻正中下懷，他激動地說手上適合我拍的廣告有十個八個，歡迎我挑選。

黎華永遠都是嘴角帶笑無懈可擊的樣子。面對鏡頭，他的眼角眉梢都是戲，但是在他的眼睛裏，我始終沒有捕捉到任何多餘的情緒。他無時無刻不展露著巨星風範，除此之外，我對他一無所知。

拍攝依舊很順利，這大都歸功於黎華。他沒有再邀請我吃飯，上一次果然只是出於禮貌，幸好我也沒有不識好歹。

租房子是件很麻煩的事，學校附近的房子一向熱門，房況平平價格卻不菲。因此，我在林立翔家足足打擾了兩個星期。

朝夕相處很容易發現對方不為人知的一面，譬如林立翔的廚藝精湛，譬如做三明治和蛋炒飯已經是我廚藝的極限。

我頗感挫敗，因為我擅長的他都會，可是他擅長的很多事我卻望塵莫及。但這看起來又很理所當然，從我在藝術欣賞課的教室裏認識林立翔起，他一直都是無所不能的。

兩個星期後，我眼明手快地在中介那裏搶下一套剛剛掛牌出租的房子，一室的獨套小戶型，就在學校轉角處的舊小區裏。

我用廣告酬勞付了半年的定金，剩下的錢稍微購置了一些日常用品——原來的那些都還留在宿舍——口袋裏的錢就所剩無幾。

學校的宿舍因為付了一年的住宿費，即使現在退宿床位也會保留，於是除了陸陸續續地讓朱莉帶了一些書，其他的東西索性不再理會，待到來年夏天再去處理。

搬去新房的那天，林立翔大張旗鼓地烹調了一桌海鮮，我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，是感動，又不僅僅是感動。

房子小得連客廳也沒有，我們就擠在廚房門口的過廊上吃掉了晚飯。他負責做飯，我自然要攔下洗碗的活兒。洗碗的時候，他一直站在廚房門口，也不說話，不知道在想什麽。嘩嘩的水聲填滿了我們之間的空白，我沒有回頭看他，但是心跳有些加速。

然後，他突然從身後把我摟在懷裏，是一個很輕很輕的擁抱，我卻覺得它很沈重，重到我連推開的力氣都沒有。

手裏的碟子滑進水槽，濺起的水花觸動了我的神經。

“別動，好嗎。”他的語氣懇切得不像他，卻有力地阻止了我掙脫的動作。

我們都不說話，水不停地流，像在下一場沒有盡頭的雨。

我反過身回抱了他。

內心的絕望猶如冰雪肆虐，鋪天蓋地，但冰封的土地裏，卻盛放出一株薔薇。

******

關古威在學校名氣不小，他和範曉愛的戀情很快傳開。

即使我兩耳不聞窗外事，還是躲不過瘋傳的流言。傳說他們同進同出形影不離，傳說他們去郊外看流星雨徹夜不歸。

女生們在教室裏津津樂道的時候，我強迫自己閱讀新聞學概論，朱莉總是沈不住氣，跳起來咬牙切齒地罵她們無聊。

但是很快，我和林立翔在一起的消息傳播開來，完完全全蓋過了關古威他們的。

電視廣告的效應遠比平面廣告轟動，我在學校的名氣又有了質的飛躍。而林立翔從來都是學校裏響當當的人物，我們的戀情必然備受關註。

林立翔不是低調的人，所以在對待戀情的態度上，分外坦蕩。而我也不想遮遮掩掩，拿戀情的名氣來比較是件很無聊的事，但能勝過關古威和範曉愛，我依然覺得自己贏回了一點小小的自尊。

盡管在關古威和範曉愛的眼裏，我一定可悲透了。

流言果然不是空穴來風，範曉愛和關古威形影不離。就算誠惶誠恐地躲避他們，我還是在學校裏遇到過他們兩次。

一次是在校道上，我從教學樓走出來，看到關古威騎著自行車從校道經過，範曉愛坐在她身後，雙手環著他的腰，兩條腿不安分地晃啊晃。陽光和煦，風輕雲淡，白衣勝雪的少年載著無憂無慮的女孩，美好得讓我連嫉妒都沒有，失神地目送他們一路走遠，捧在手裏的課本不知何時掉落一地。

還有一次是在第一食堂，我走到那條排不完的隊伍的最後，與另一條隊尾的關古威打了個照面。我們都有些發楞，關古威澄明的眼睛裏掠過無數種情緒，我看不懂。他前面的隊伍在移動，可是他沒有跟上去，我差一點以為他要朝我走過來，範曉愛不知從哪裏冒出來，出現在他的身邊。我顧不上吃飯，落荒而逃，不知道她有沒有看到我，不知道他怎麽想。

也許關古威只是出於禮貌想與我打招呼，畢竟他是那麽直來直往的人。或者他對我心懷同情和歉意，因為無法回報我的感情。但當他似乎要走過來的那一刻，我心中呼嘯而過的情緒，不是害怕，不是憤怒，而是欣喜。

不，是狂喜。

就當一切從未發生，他還可以叫我大姐，我還可以聽他唱歌，他還給我一頓飯，我交給他一首《風鐘》，即使千帆過盡，我們還是我們。在我內心深處，竟然是這樣卑微地奢望著。

我從未如此痛恨過自己，痛恨自己的軟弱和沒出息，痛恨自己對林立翔的辜負。

我想我已病入膏肓，除非時間真的是一劑良藥。

朱莉再也不去看D-MAX的排練，只有範曉愛每次都去，有時溫寧珊也去。這樣也好，林立翔更加相信我的搬離是因為寢室關系的破裂。

起初我還提心吊膽，怕範曉愛趕盡殺絕，背著我在林立翔面前揭穿真相。但後來細想，她才恨不得我和林立翔白頭到老，這樣我就不會再打關古威的主意，否則她當時怎麽會費盡心機給林立翔創造機會。

林立翔又來酒店接我收工，May露出一副成功抓包的得意表情，堵得我無話可說——那時我根本想不到，事情會朝這樣的方向發展。

“你其實不用特地來接我的。”我坐進林立翔的路虎，腹誹自己的口是心非。

“我怎麽能讓自己的女朋友這麽晚一個人回去。”

“大男子主義。”我小聲嘀咕道。

他饒有興味地睨我一眼：“這條罪名我不接受，我覺得這應該叫做‘溫柔體貼’。”

我沒轍：“好吧，溫柔體貼的男朋友，我只是不想你浪費錢，在酒店喝一杯飲料都夠平時吃好幾天飯的了。”

“千金難買佳人笑，我樂意！”他目不斜視地開車，神情裏有無可撼動的篤定。

消費觀這種東西，看來我們是沒法達成一致了。我莫名地想起了開學時朱莉說過的話：“以前我們在寢室談到你的時候，朱莉說你和古芊菁‘門當戶對’，那時候我覺得這種時代還談‘門當戶對’太可笑了，現在想想，還是挺有道理的。”

“有什麽道理，本來就很可笑，而且真要說‘門當戶對’，我家比起她家來可差遠了。”

“可是我跟你比起來，不是差得更遠嗎？你可以開豪車，在高級餐廳吃飯，而我只能在高級餐廳打工。”

“那有什麽不好，我就是喜歡你那種……”

他頓在那裏琢磨半天，我急不可待地問：“那種什麽？”

“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，我在你身上能看到一種很強的生命力，好像無論環境有多惡劣，你都能散發比別人更耀眼的光芒。”

他說的話總讓我似懂非懂，可我還是很高興。

“再說了，你有我這個溫柔體貼的男朋友，不就能坐豪車、去高級餐廳吃飯了嗎。”

“自戀！”我笑著揶揄。

他送我到公寓樓下，下車的時候，我遲疑了一下，問道：“樂隊的排練範曉愛都有去吧？”

“嗯。”我從來沒有特意跟他提起過我和朱莉不再去看排練的原因，但他一定知道是因為範曉愛。

“你會不會有點羨慕或者有點埋怨我，範曉愛和關古威走到哪裏都在一起，可是我又不來看你排練，在學校裏又不常跟你在一起……”我說得格外誠懇，但也不足以表達心中的歉意，在我們的愛情裏，他始終是無辜的那一個。

他擡手揉了揉我頭頂的發，像在逗弄自己的寵物，笑得溫柔而又無奈：“你喜歡做的事不喜歡做的事，都不需要因我而改變，我也一樣，想做的事會繼續去做，我覺得，兩個人在一起，應該是共同變得更好，而不是彼此妥協。如果你是那種喜歡成天黏著我一切圍著我轉的女孩，我大概反而會覺得喘不過氣來。若綺，不要因為跟我在一起而有太多的顧慮，否則我會很有挫折感的。”

他說得很認真，我愈加茫然：“對不起，是我自己的問題，我只是不知道兩個人應該怎樣相處才對……”

“沒關系，”熾烈的深情從他眼底緩緩地漫出來，“我們還有很長時間，而且，我可以教你。”

我什麽也來不及想，就被他的氣息包圍。他的唇柔軟微涼，他的舌霸道溫柔，他是那麽好那麽好的人，好得連親吻都讓我心碎。

他輕輕地抵住我的額頭，在我耳邊說著情話：“若綺，能擁有你，我多幸運。”

立翔，你不知道，其實我們誰也不幸運。

但還好，有你在我身邊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下周一、三、五更新~~~~

☆、四面楚歌

冬天轟轟烈烈地來了，草木蒼翠的校園一夜間變得如人心般荒蕪。學生們大都留在教室和宿舍裏，喧囂的校道上只剩寒風獵獵。

在綜合樓的視聽教室做完英語聽力練習，出門的時候被來勢洶洶的寒意嚇得一個激靈。視聽教室面北，走廊的窗戶大開，稀薄的陽光被凜冽的北方吹散。我掖緊了圍巾，瑟縮著往外走。

還未到下課時間，走廊上靜悄悄的，遠處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分外清晰，一下一下，帶著由遠及近的回聲。

有一股無形的氣勢撲面而來，讓我不知不覺地屏住呼吸。一雙紅得刺目的高跟鞋出現在視線裏，我擡起頭，看到一張美得咄咄逼人的臉，神情囂張，審視我的目光裏流露出毫不掩飾的鄙夷。

不知是因為她驚艷的美貌還是因為她銳利的目光，我停下了腳步，仿佛被釘在原地一樣無法動彈。寒氣從我的腳底鉆進來，迅速滲透到全身，而迎面走來的美人不畏嚴寒，露出一雙纖細雪白的腿，白色的貂皮大衣雍容華貴，紅色的高跟鞋鮮艷得如盛放在皚皚白雪裏的玫瑰。

她始終微微昂著頭，像個高高在上的女王，不可一世的目光一刻也沒有從我身上離開過。

“沒品位。”擦身而過的時候，我清晰地聽到她說的這三個字，腦子裏一片空白，又好似千頭萬緒。

“餵，你沒事吧。”朱莉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我身後。

我尚才回魂，若無其事地搖搖頭。

“別怕，林立翔已經是你的男朋友，古大小姐再囂張也沒用！”朱莉猛拍我的背脊給我打氣，差點把我拍岔氣。

古大小姐……我恍然大悟。林立翔沒有說錯，古芊菁美得很奪目，連我這個女生都看得發呆。

我下意識地低頭看看自己的打扮，厚重的雪地靴，牛仔窄身褲，灰色的呢大衣，普通到不能再普通。

原來，那句“沒品位”是給林立翔的。

一種酸澀的情緒從心底漫上來，怏怏地脫口而出：“你騙我。”

“什麽？”朱莉一頭霧水。

“你說我長得不比她差。”我說得很賭氣，誰能想到當時不以為然的話現在變得難以承受。

她皺起眉頭，大概早已不記得自己說過這樣的話：“本來就是嘛，你們又不是同一個類型的，誰比誰美這不重要，重要的是男人喜歡什麽樣的！英語系出來的女人，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，你何必跟她們一般見識。”

我哭笑不得：“這跟專業又沒關系，溫寧珊也是英語系的，不就挺好。”

“呸，也不是什麽好東西！近朱者赤，近墨者黑，近範曉愛者，賤！”我被她逗笑，她繼續一本正經地說，“我跟你說啊，不是我搞歧視，她們專業錄取分數是全校最低的，能進來多半是僥幸，素質本來就有差距，女人又多，整天明爭暗鬥，就算進學校的時候沒啥心眼，時間長了誰不被浸染……”

她在我耳邊念念叨叨的，我再也聽不進去。古芊菁倨傲的神情刻在我的腦海裏，揮之不去。

我還算沈得住氣，在林立翔面前一個字也沒有提，他應該不會喜歡小題大做的女孩，而且我不敢去想他的反應。

林立翔的生日到了，我們約好生日那天去他家慶祝。

我為了生日禮物想破了頭，可是林立翔看起來什麽也不缺。最後我決定親手做個蛋糕，這對我來說可不是什麽輕松的活兒，雖然不貴重，但貴在獨一無二。

買了一堆材料回家練了好幾次，總算能折騰得像回事。他生日的當天，我起了個大早，打雞蛋、篩面粉、裱奶油，忙活了一上午。

蛋糕看起來香甜可口，林立翔知道我不擅烹飪，應該會覺得驚喜。

只是沒想到，他給了我一個更大的驚喜。

我拎著蛋糕站在他家門口的時候，來開門的人是歐陽。

“喲，女主角終於來了啊！”

我來不及體會他語氣裏的嘲謔，目光越過他的肩膀，看到了客廳裏的那群人，有D-MAX的成員，有關古威，還有範曉愛。所有人都探出頭嬉皮笑臉地看著我，只有關古威和範曉愛表情冷淡，眼神覆雜。

我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，魂靈從身體裏飛走。

為什麽會有這麽殘忍的人，把我逼得無路可逃，還要冷眼看我困獸之鬥。

林立翔撥開他們的推搡走出來，我轉過身拔腿就跑。

我死命地猛按電梯的關門鍵，林立翔急急忙忙從屋裏跑出來，電梯門很爭氣地在他面前一步之遙闔上。

我更希望電梯爭氣得從二十二樓墜落地面，把我和所有的怨懟、懊悔統統摔得粉身碎骨。我無法想象自己留了怎樣的一個殘局給林立翔，可是那些陰魂不散的人奪走了我所有的理智。

我不要愛情，不要安慰，只要一個蝸牛殼，讓我安靜地腐爛。

北風呼嘯著撕裂我的呼吸，整個世界在視線裏跌跌撞撞。

身後的腳步聲漸漸逼近，林立翔到底是追了上來。可是我執意不回頭，哪怕自己搖搖欲墜。

“若綺，別跑了，聽我說……”他從身後拽住我，想要把我拽進懷裏。

動起真格來，我的力氣跟他沒法比，他掰過我的身子，我看到他，心一下子就軟下來。

外面天寒地凍，他連外套都沒有穿，只有一件單薄的V領毛衣，脖子露在外面，看著都凍人。

“謝天謝地，小姐，你也太能跑了。”他的氣息不穩，我喘得更加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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